從普洱引入到流行的過程,
仔細推究起來,可以推斷出台灣茶業走向的某些弊病,尤其是比賽茶的風氣。
一九八〇年代後期,台灣開放赴中國探親觀光,路過香港的人,若是住過一夜,第二天起床,總想到茶樓逛逛,吃個早茶。茶樓裡的台胞很容易分辨,他們的桌上堆得滿滿,每輛餐車都叫過來,每個蒸籠都掀起來看看,都想嘗嘗。這種作風和老廣邊讀「馬經」,邊點個「一盅兩件」截然不同。另一個不同是茶,茶樓裡不外「菊普」、「香片」之屬,台胞眉頭皺起來,問有沒有烏龍?初幾年答案是没有,如今有了,如果開口要凍頂,大概也泡得出來吧。總之,那菊普,就是普洱加菊花的意思,台胞喝不慣,說味道像發霉的茶。十多年過去了,普洱茶卻在台灣鹹魚翻身,動輒一餅數萬元。
普洱來自遙遠神秘,只在地理課本上讀過的雲南邊陲。戒嚴時期,在台灣的港式茶樓也喝得到,大都是香港客帶進來的。一九八八年,頭一批台灣茶界人士,一行十五人,千里迢迢地遠到雲南境內,大理和西雙版納之處,去拜訪「照葉樹林帶」──茶樹的原郷,和普洱的發源地。那是台灣第一次越過香港,直接和普洱接觸。從那時起,普洱的流行,從單幫客少量攜入,到走私客以貨櫃進口,短短十年之内,普洱在台灣大行其道。
從普洱引入到流行的過程,仔細推究起來,可以推斷出台灣茶業走向的某些弊病,尤其是比賽茶的風氣。具體而言,由於比賽茶的評審偏愛低成熟度口味,和球狀外型,導致茶農愈來愈習慣採摘嫩芽。嫩菁內含物質不足,就容易流於苦澀,漸漸有傷胃之說。這「傷胃」的苦果,是流於「綠茶化龍,最嚴重的毛病。
學理上說來,茶葉的嫩芽,所含的酯型兒茶素較高,會產生苦澀味,並導致「傷胃」。就茶的製法而言,不發酵的綠茶,都在「清明」、「穀雨」之前採摘嫩芽,採收後直接殺菁,不發酵也不轉化,苦澀傷胃的物質其實都仍存在,所以必需少量投葉,低温沖泡,喝起來才不傷胃。
全發酵的紅茶,也是以嫩芽製成者最為高貴,和綠茶一樣。紅茶是連嫩梗一起採收,而咖啡因在嫩梗的部分含量最高,需高溫沖泡,產生收斂性較強的口味。相形之下,半發酵的烏龍茶,採摘嫩芽,多酚類含量較高,若是發酵不完全,就像「後熟」不全的青澀的香蕉。如果投葉超量,又以高溫沖泡,苦澀味大量滲出,自然就傷胃了。
至於普洱,雖然本身是「綠茶胚」,但進口台灣的,多為「渥堆」之後的「熟餅」──是一種像作堆肥那樣,後氧化、後發酵的製法―對腸胃沒有刺激性。兩者不同的特點,經有心人透過媒體推廣,很快就得到善於珍攝的台灣人所喜愛。
如果說,普洱因此得以趁隙而入,那麼這「隙」很快就拓得像高速公路那麽寬。其實台茶如果有「過」,那「過」大如日月之蝕,就是把半發酵的烏龍,做得像綠茶那麼生嫩。再這樣下去,台茶內銷市場,就滲入愈來愈大片的租界了!
《台灣烏龍茶第一堂課》
《烏龍茶的世界》
陳煥堂老師著