比賽茶的裁判、選手和作品

春茶和冬茶產季,每鄉每鎮到處都在比賽,但欠的是,培養茶葉評鑑人才的計畫,和有公信力的評審單位,穩定的評審制度,台灣茶的口味才不會見風轉舵。

  吳振鐸先生,人稱戰後台茶之父,一九四八年六月起,任「台灣省農業試驗所,平鎮茶業試驗分所」所長。一九六八年五月,茶試所改組為「台灣省茶業改良場」,吴振鐸為第一任場長,一直作到一九八一年五月退休。一般人對他很陌生,但提起他一手育種成功的「金萱」和「翠玉」,就無人不知了。

  吳振鐸任内為了培養評茶師,一九八〇年代初期舉辦過八次「茶葉品質官能鑑定」考試,共有四百多人次參加,二十二人通過,其中有青年茶農和茶商、相關科系師生,和單純的愛茶者。一九八六年九月七日,他又把這二十二人集合起來,再考一次。考試分學科和術科,學科考專業知識,術科則非外行人能窺其堂奧。

  他帶來十種茶樣,沖泡成二十杯,「考生」分兩組下場,要在二十分鐘之内,把同種茶樣沖泡出來的那兩杯,一對一對地挑出來。緊接著再來十種茶樣,也沖泡成二十杯,不但要配對,而且要按優劣排序。半天考下來,那二十二個緊張得手足無措的「門生」,只有二人及格,得到一紙「甲等官能鑑定」的證書。

  以「吳老」的功力,加上他德高望重又勇於任事,擔任各茶區比賽茶的評審,受到茶農和茶商一致推崇。退休之後,由於他的「門生」都不具官方身分,或因身為「利害關係人」,很少擔任比賽評審,而交由茶改場派人擔任。

  對比賽茶而言,市場當紅的中部烏龍茶區,競爭最為激烈。春茶和冬茶產季,每鄉每鎮到處都在比賽,茶改場位於楊梅埔心,往來奔波相當不便,各茶區漸漸地改請位於南投的「魚池分場」人員擔任評審。魚池分場成立於日本時代,名為「魚池紅茶試驗支所」。紅茶的等級是洋人訂下的,通行全球的標準,最講究細芽嫩葉帶毫毛,重視外型,又以收斂性口味為佳。一九八〇年代初期,魚池分場開始涉入烏龍茶的評審,隨即引入紅茶界作風。茶農參加比賽,輸赢的是鉅額的鈔票,評審愛什麽,茶山當然眾口鑠金,依樣畫葫蘆。幾年之內,烏龍茶已改頭換面,當今那種小開面,發酵不足,揉成球型,一小顆不比綠豆大的烏龍,便年年頂著「特等」的名銜,風行草偃起來。

  台灣的官方或同業組織,尚無培養茶葉評鑑人才的計畫,也不曾建立有公信力的評審單位,最簡單的解決之道,就是委請茶改場的技術官僚前來評審。評審三人同行,官最大的走在最前面,一次評三十杯。雖說評審採合議制,但「官大學問大」,走前面的大官移動杯子,作出升級或淘汰的選擇,隨侍在後的兩位考官,大多很識相。就這一點而言,中國大陸的評茶制度顯得「開放、多元、民主」多了。他們也有三位考官,一次審八杯,第一位將八杯排序,後兩人如不同意,則重新審過,這稱為「協議制」。相較之下,台灣的茶農和茶商,只要認定主審者的口味,年年按圖索驥即可。如評茶者口味穩定,事情就好辦,那些全心專攻比賽茶的農家,便可長期「連莊」;若是評茶者口味不穩定,茶農便很難抓到重點了。

  茶農是參賽的一方,為了爭奪龐大的利益,處心積慮各出奇招。專攻比賽茶的人家,一心一意只採「午菁」,精挑細撿,務必取勝。遇到評審口味不確定時,更採用「翹翹板」理論,同時取兩點參賽,不論那頭翹起來,他都能得獎。也有各種朦混過關的現象,譬如說拿低價區的茶參賽,只要入圍得個「優良」,他就賺到了。如今競爭日趨白熱化,「朦混」之事則反其道而行,譬如凍頂山海拔才七百公尺,商家便買入高山茶與賽。雖然成本昂貴,評審一旦不察,頒個頭等,甚至特等獎給他,一樣大有利頭。另有一套本小利多的手段,便是以秋茶頂替冬茶。秋茶和冬茶產季界線不明顯,但行情只有冬茶的一半,入圍就賺。這是冬茶的評審壓力最大的所在,功力不夠的官員,無法辨别那一股虚無飄緲的「冬仔氣」,茶區市街上就有人掩嘴偷笑了。

  比賽茶從日本時代開始由來已久,論及功過,實在和時代風氣息息相關。一九八〇年代以來,台灣泡沫經濟興起,市場一窩蜂追求高價與名牌,茶業界亦不能免,導致比賽茶充滿似是而非的論調。商業掛帥的茶藝界,爭奇鬥豔兼裝腔作勢,志在推廣消費,對於品茶之道的提倡,實在沒有太大的貢獻。唯今之計,應建立健全的評茶制度,培養具公信力的評茶師,並推廣多元開放的茶文化,才能令台茶百花齊放,欣欣向榮。

《台灣烏龍茶第一堂課》

《烏龍茶的世界》

陳煥堂老師著