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八六九年,毛重一萬二千八百六十公斤的台灣茶,裝滿帆船兩艘,
由淡水出海,直航美國,在新大陸一「泡」而紅。
福爾摩沙台灣茶,台茶正式進入世界國際貿易體體系。
「福爾摩沙茶」行銷海外五十余國,締造北台灣的經濟發展,造就了大稻埕茶商,富可敵國的身家,和沿街酒家舞廳特種營業的興旺。茶商為了維持市面安定,在甲午戰後割台之際,使辜顯榮引日軍入城。
茶之為物,可以發身,可以怡情,可以創匯,可以政商兩棲。
如果細究台灣茶的外銷,那麼溯自十七世紀中葉,荷蘭領台時期,荷屬東印度公司的紀錄就載明,確有少量台灣野生茶出口,輾轉運往波斯市場。不過真正將台灣納入世界資本主義國際貿易體系的,應自約翰・陶德親自打理的「福爾摩沙茶」(Formosa Tea)說起。那是一八六九年,數量二千一百三十一擔,每擔六十公斤,總毛重一萬二千八百六十公斤,貨裝帆船兩艘,由淡水出海,直航美國。扁舟歷時數月抵達卸貨港,福爾摩沙茶在新大陸一「泡」而紅。
約翰·陶德創立的「寶順洋行」(Dodd&Co.)從此大發利市,庇蔭了洋行裡一位華裔買辦李春生。他的傳奇事跡,載於史冊,說的正是台茶方興之際的景象:「李春生,厦門人,家貧,年十五學英語,閱讀報紙,遂知外國大勢。同治四年(一八六五年)遊台,為淡水寶順洋行買辦⋯···先是,英人德克以淡水之地宜茶,勸農栽種,教以焙製之法。以是台北之茶聞名內外,春生實輔佐之。既而自營其業,販運南洋美國,歲卒數萬擔,獲利多。」
寶順洋行勸農栽種、焙製,並攜帶寶島姑娘出國設攤參展,大力促銷於美利堅的福爾摩沙茶,就是百年來台灣的當家品種–烏龍茶。至於美國人是否學母國英吉利的作風,在微風輕拂的午後,煮一壺水沖泡,加糖加奶配餅乾來喝,史無明文,確實不知。倒是後起之秀,被《茶葉全書》的作者威廉‧烏克,譽為台茶經典代表作的「椪風茶」,喝起來宛如蜂蜜般的甘甜,英國女王暱稱之為「東方美人」。這茶又稱「白毫烏龍」,是台灣烏龍茶類中一種特殊的品系,但在國際市場上,所謂「福爾摩沙烏龍茶」(Formosa Oolong Tea)確曾專指這位名聞遐爾的美女。
一九六五年,台灣區茶輸出業同業公會出版了《台茶輸出百年簡史》,言簡意賅地說了一句話:「台灣茶業之能歷百年而不衰,除能臨機應變,隨時可製各種茶,迎合應國際市場即時之需求以外,具有良好之色、香、味、形,等品質之特性。」這話的前半段十分精准地描繪了,台茶在資本主義、帝國主義、殖民經濟和國際貿易全球體系當中所扮演的角色。她善於「臨機應變,迎合供應」。熟悉台灣外銷導向型中小企業的當代人,對這幾個字的涵義,體會再深刻不過了。
烏龍茶大行其道時,駐淡水的英國領事報告說,台灣的烏龍茶深得全美國的愛好,由其價格之高可以證明。飲用台茶成為美國的一種時尚,致使廈門與福州的烏龍茶不能與台灣競爭。
然而不出數年,市場突逢不景氣,各大洋行紛紛停止購買,一時大稻埕茶葉庫存堆積如山。怎麼辦呢?將茶運往福州,薰以香花,改製成包種茶,又可銷往南洋各埠。
甲午之後是日治時代,日本為保護本國綠茶的國際市場,殖民地的產業政策,遂不容其與母國發生競爭關係。於是日本當局抑制台灣烏龍茶的外銷,並從印度的阿薩姆引進大葉種茶樹,聘印度和錫蘭茶師前來,開發台灣的紅茶事業,致三井公司的「日東紅茶」極一時之盛,成為殖民地創匯的主要產業。二次大戰期間,台灣的包種花茶也因特殊政治紐帶,得以銷至滿州國,本地人的茶行,甚至遠赴天津、大連、上海,設立分公司。
二次戰後,國民黨政府撤退來台,百廢待舉,但茶園和茶廠復興最速,連續數年外銷實績第一,多少有助於穩定窘困的財務處境。隨即又因中方業者來台,轉移炒菁綠茶的技術,不出十年,台灣綠茶又取紅茶而代之,大銷北非摩洛哥等回教國家。待到中國低價競爭,則又引入蒸菁技術,改將煎茶銷往日本。
一百五十年間,台灣茶人從烏龍而包種,再改製紅茶、珠茶、煎茶,雖有興衰起伏,都能維持榮面,養活相關從業家庭,創造無數社會財富,甚至改寫歷史。 台茶最盛時廣銷全球五十四國,靠的若不是又柔軟又強韌的「二枚腰」,又豈能「歷百年而不衰」。說她善於「臨機應變,迎合供應」,誰又能曰不宜。
《台灣烏龍茶第一堂課》
《烏龍茶的世界》
陳煥堂老師著