葉茶路滄桑──烏龍過台灣

茶是世界上僅次於水,被喝得最多的飲料。全球年產量已經超過三百萬噸。

其中,近90%是全發酵的紅茶,8%是不發酵的綠茶

還有3%,是所謂「半發酵茶」,就是我們通稱的「烏龍茶」,年產量近十萬噸。

除了近年在越南和印尼,有少量新闢茶區之外,產量集中在中國的福建和廣東兩省,以及台灣。台灣兩萬多噸,占全球烏龍茶產量的大宗。

 

台灣茶,起於北部。從瑞芳開始,沿著淡水河上游,及其支流基隆河、新店溪沿岸的丘陵,一陸傳播出去……

 

舊志稱:「嘉慶時,有柯朝者,歸自福建,始以武彞之茶,植於𫙮魚坑,發育甚佳,既以茶子二斗播之,收成亦豐,隨互相傳,蓋以台北多雨,一年可收四季,春夏為盛。」

這一段逸事,是連橫的《台灣通史》〈農業志緒言〉所記載。我們不知道他引的「舊志」是哪一本,無論如何,談台灣茶史,從野生茶進入閩式半發酵茶階段,都以連橫這段紀載,作為最早的根據。

大清帝國嘉慶君執政,是在西元1796至1820年間,武彞及武夷山,位於閩北和江西交界,以「岩茶」聞名於世。「𫙮魚坑」的詳細地點已不可考,一般認為是在台北縣瑞芳鎮,離海不遠的山區。以茶籽播種,是行「實生苗法」,每一顆種籽的基因都有差異,長成之後各株不同。武夷岩茶就是這樣的特性,以「單欉採制」標榜個別茶樹的特質,有「大紅袍」、「鐵羅漢」、「白雞冠」、「水金龜」四大名欉。𫙮魚坑種茶有成,茶園便沿著淡水河上游,及其支流基隆河、大科崁溪,新店溪沿岸的丘陵傳播出去,石碇、深坑、文山、南港、八里坌,並遠至新竹;北台灣地方,曾是全台最老,茶園面積最廣,產值最高的地區。

這一段柯朝的傳奇,比較令人接受。因為其一,武夷岩茶確實有著以種籽繁殖的傳統。事實上岩茶多半野生,是個寶貴的茶樹基因庫,山路崎嶇難行,鄉人和道士往往深入林間尋找上好的品種,一欉一欉地分別採製。陸羽《茶經》中就稱「其味甚佳」。

近代以來武夷山的茶樹也有移植或育種的,茶園大都因地制宜,在岩石堆裡東一棵西一棵地種,並不用怪手剷平,將茶苗整隊,立正看齊。

以兩百年前的運輸狀況來看,種籽的保存比起幼嫩的茶苗,更可能經長途跋涉存活下來。而種植的地點,選在離岸不遠的淺山,是漢人移民較能控制的地區。逐漸深入擴張,與漢人移民入台的開發史若合符節。

同樣以種籽播種,成功移植閩茶的,除了北台灣文山茶區之外,就只有台灣最南端,位於恆春半島滿州鄉港口村的「港口茶」。茶農朱家兄弟的遠祖,在兩百年前,同樣引武夷茶籽回台,種在港口溪邊的小丘上。這個茶園至今仍維持小型商業經營的規模,是南臺灣的異數;更令人稱奇的是,他們和北台灣蓬勃發展的茶區近乎全面阻隔,遺世而獨立的結果,竟然完整保存了武夷遺風,以實生苗髮型種籽繁殖,是今天全台灣最寶貴的茶樹基因庫。

除了《台灣通史》這段紀載,在各茶區都還流傳著各色的故事,像凍頂林舉人引烏龍茶回台的傳奇,或曰烏龍最早種植於石碇楓子林的說法。不過考慮到種苗的存活率,以及兩地離水路較遠的狀況,其流傳或者有助興和促銷的功能,卻只能視為美麗的民間傳說。至於木柵鐵觀音的引種人,張姓人家的故事,其後人至今依然津津樂道,只是學者以為,更早的時期就已出現鐵觀音先產於南港的報導。或許史實更信而有徵,但傳說之富於神韻,自有其可愛之處。

然而台灣茶真正成為重要的產業,其引入應該從一位英國商人約翰.陶德(John Dodd)說起。《台灣通史》提到:「迨同治元年,滬尾開港,外商漸至。時英人德克來設德克洋行,販運阿片樟腦,深知茶業有利。四年,乃自安溪配至茶種,勸農分植,而貸其費。收成之時,悉為採買,運售海外。」這才真正是台灣茶「業」起飛的時刻,時當1866年。台茶這一起飛,立即和帝國主義及資本主義掛勾,帶動台灣經濟、社會、人文走入全新的時代。而當時陶德所引進的,即是我們熟知的烏龍茶。

這烏龍兩字,台灣人再熟悉、卻也再混淆不過了。在它的原產地福建,甚至整個中國茶區,「烏龍」是泛指半發酵茶的一個通稱,重點在他的製程。然而它又是某些品種共用的名稱,如今閩南尚有早烏龍、大葉烏龍、豎烏龍、伸藤烏龍,以及矮腳烏龍等品種。有趣的是,作為品種名,諸多「龍種」在原產地的聲望早已日趨沉寂,被打為「色種」,難以列入閩南的鐵觀音、本山、毛蟹、黃棪(另稱黃金桂)四大品種支流。反而在移居地台灣卻大放異彩,形成膾炙人口的烏龍品種香,傳送百年而不絕。

戰後人稱「台茶之父」的吳振鐸先生,在兩岸開放旅行之後,曾帶學生回閩去尋找台灣當家品種──青心烏龍的出身地。青心烏龍又稱軟枝烏龍,相傳170年前,由閩南的安溪移植於閩北建甌。吳老一行由安溪向北,終於在建陽附近,找到青心烏龍的近親,矮腳烏龍的孓遺,並認為可能是台灣青心烏龍的遠祖。他們委託當地人立碑紀念。此為閩茶入台,烏龍過台灣之外一章。